拉文克劳的万事通小姐

冥府撸猫传

一、

孟婆养了一只猫。

不过刚过午时,这消息就像一颗绣球一样在彼岸花的花瓣上蹦蹦跳跳地传遍了忘川河畔,引起了冥府妖怪们的热议。

奈何桥头躺在藤椅上摇摇晃晃远远指挥手下熬汤的孟婆感受不到不同于往常的安静下的躁动,久未来往住在河尾的姑获鸟居然光临了孟婆庄,这让孟婆不禁心里咯噔一下——这老太太该不会想起她放在自己这里的那个小娃娃了吧,自己可是好不容易把小娃娃的声音借来了,仗着这老太太健忘,就送出去不曾还了。

早知道就不该收那孩子父母的几沓冥币,现在冥府房价涨得这么快,再多的冥币也填不出一间房子——还是冥王那家伙好啊,住的是天界的福利房,窗明几净,是整个冥府唯一一个可以直接不经过黄泉门看到人界的地方。

那姑获鸟在孟婆庄前晃悠了大半天,抱着一摞将要浆洗的衣服,蹲在忘川河边和牛头马面有一搭没一搭地唠嗑,无非就是这俩又从这段时间收的恶鬼里赚了多少油水——恶人总是不畏报应,他们秉承的观念让他们相信只要钱财足够,死后总可以轻轻松松躲过地狱焚身之苦。可牛头和马面从来都是收钱时从善如流,办事时二话不说——恶人死后全都从河底通过奈何桥,能不能受得住莲火的焚身之苦,那就看造化了。

嘁,贿赂收得再多不还是得帮自己办事,不还是呆在这贫瘠的冥府没有升迁之日么。孟婆很是不屑,心下暗自揣摩着姑获鸟什么时候会耐不住性子来找她说话,把自己的藤椅又往忘川河上游的方向挪了挪好享受冥府难得的阳光,顺手还从碗里舀了一勺桃花乳酪,感叹美味之余不由得有些惋惜,有了免费入住的绝佳区位的房子不说,为什么还有个会做饭的好对象呢,灼华那样秀秀气气的小妖怪嫁给冥王这个五大三粗不懂浪漫的家伙,简直是糟蹋了。亏得自己当初那么费力地帮他追灼华,事成了没有一点回报,不说分一套房,涨点薪水什么的也是好的嘛。

小气鬼,喝凉水。孟婆有些气愤地拿着小勺戳着剩下的半碗桃花乳酪,戳完又心疼了——强迫症让她不能接受一碗稀碎的桃花乳酪。烦躁地一扔勺子,孟婆决定起身走走。这时瞅准了机会的姑获鸟趁机凑上来:“孟姑娘……”孟婆身子一僵,心里默念着实在对不起您老人家,那孩子声音我送出去了钱也花了,我下次一定有借有还。却听见姑获鸟接着说:“听说孟姑娘养了一只猫?”

孟婆忽然想起了这几日孟婆庄门口多出的许多个探头探脑的身影,就因为被自己抢了一串糖葫芦就和自己冷战至今的饴茶,因为和自己打赌输了无数碗黄粱饭发誓从此不再和自己赌牌的南柯,跟自己一起偷藏在冥府酒窖里的佳酿结果醉得不省人事回家被自己老爹揍得鼻青脸肿的杜康……许多自己最不知收敛的岁月里有过交集的朋友,都已经变成了点头之交,却在这几日频繁闪现在孟婆庄的周围。

原来是为了这件事啊,

她忽然有些想念那个只有自己假扮成冥王潜入青楼调戏头牌姑娘的消息才能引得冥府妖怪哗然的年代——

大家对八卦新闻的兴奋值这么低了么。

其实还真不是孟婆想的这样,只不过是因为冥府从来不允许人界活物的存在,即便是在人界被成为游走人冥两界间的有九条命的猫——虽然所有的妖怪都心知肚明这根本就是空穴来风——然而冥王和孟婆的交情又特别深厚,深厚到大家都以为孟婆最后一定会入主冥王那间所有妖怪都艳羡的房子,所以这些在冥界妖怪们看来心照不宣的禁令,孟婆一无所知。

说到底,对从未接触过的世界有着瑰丽幻想和难以压制的好奇心的,从来不只人类。



二、

“说吧,你俩谁把我养了只猫的消息给放出去的?”孟婆用眼神制止了这两个家伙对着面前的豆腐炖蛋跃跃欲试的动作。

皮肤白皙的那个倒是无视了孟婆的威胁,慢条斯理地舀起一勺蛋黄:“你知道我从来不是个多话的性子。”这豆腐炖蛋,精髓就在撇去蛋清,留下蛋黄,豆腐滚水一汆,佐葱花生抽,蛋黄煮至半熟,金灿灿的液体饱满得似乎随时都呼之欲出,但又被微熟那层膜裹住,显得圆滚滚的极为诱人,那种在完全绽放油脂的甜香和收敛住肆意奔涌的状态之间游走的暧昧,才最是致命。

孟婆把目光投向了皮肤黝黑暗淡的那个:“那是你咯,小白?”罕见地,小白倒是没有回话——他平时可是个话痨,每天从人界执行完公务回来都手舞足蹈地跟孟婆讲述他这一天遇到的鸡毛蒜皮,相同类似的故事翻来覆去讲好多遍,比奈何桥头那个天天念叨“尾生你怎么还不来赴约”的女人还聒噪。

可是他这段时间逐渐的寡言少语,过去不说话时便腼腆的神色忽然产生了许多疲倦,就像孟婆庄旁边那座年久失修的名为“前尘莫忘”的藏书阁虚浮着却没完全跌落的墙皮,好像贴在那张薄薄的面皮上岌岌可危。虽然这摇摇欲坠的模样令人难免担忧,但他眼眸一扫从前的犹疑和低落,孟婆过去总觉得他的眼睛总是向下看的,此刻却好像被蒙尘太久的镜面忽然被仔细擦拭过了,显出光亮,甚至有些吓人。而他脸颊上的疲态,孟婆很肯定,这全然不是由公务引起的,更像是……

更像是自己假扮冥王潜入妓院数次看到的那些夜夜笙歌寻花问柳的妖怪脸上的疲倦,迷醉在某种深渊却又心甘情愿地沉沦。

但是小白是决计不可能进青楼的。

这倒不是说他多么品行端正——当然也有一部分这个原因——更多的是一个很残酷而现实的原因,他没钱。

哪怕是最低等廉价的姑娘,一晚上的价格也是小白两个月的薪水。

要知道,冥府从来不是什么讲究公义的地方,那种有钱有势的恶鬼也轮不到小黑和小白去收。小白又是个再勤勤恳恳不过的性子,可惜好妖却并没有什么好报,小白摊上了一个嗜赌成性抛弃了他的父亲和一个早早去世的母亲,即便他身无牵挂所求不过是能在冥界有一立锥之地可供安身,但高昂的房价和微薄的薪水磨得他束手无策。

“你怕什么,反正冥王对你好得很,他不会因为一只猫就来追究你的责任的。”小黑看小白不动,帮小白添了一碗饭,用胳膊肘撞了撞他,示意他接碗,小白才如梦方醒一般地接过。

孟婆正欲说些什么,却听见小黑接着说道:“再说了,外头的妖怪是不知道,我们这些部门内的妖怪哪个不是心知肚明,这冥府的运转,上上下下哪个文件命令不是出自你的手,要不是你胸无大志,你根本就不会天天在这桥头指挥那些游魂熬汤。”

“可是,这只猫,是冥王寄养在我这里的,灼华最讨厌猫,也禁止冥王养猫,她也知道我最不喜活物……”

小黑这才一顿,盛汤的手抖了一下,碗差点倾斜——整个冥界谁不知道冥王花了多少气力才追到灼华,婚后百般依顺。

“没事,就冲你和灼华的交情,她不会说什么的。”

“就是因为我和灼华交情好,万一让她知道我是帮凶,那我以后的桃花乳酪就没着落了。”孟婆托着下巴,有些幽怨地盯着眼前的那碗豆腐炖蛋,仿佛这是一碗桃花乳酪。

小黑无可奈何,也是能够理解她的心情——毕竟如果自己一天公务归来发现孟婆不肯帮他做豆腐炖蛋了,他的表情大概会比孟婆更像困守春闺思念丈夫的怨妇。

“冥王到底给了你什么好处,你居然答应了风险这么大的事——还是在你不喜欢活物的前提下?”

孟婆伸出五个手指。
“五套房?”

“不是,是五千平的地,一半在忘川河下游的碧落山,一半在孟婆庄附近靠近他和灼华住处的地方,外加五倍工资。”

孟婆感到了空气凝固又碎裂的声音。

她没有心情去理会小黑现在的沉默中有多少未曾言说的艳羡,她更担心的是昔日会跟小黑争抢豆腐炖蛋的小白此刻正舀着一勺豆腐喂那只通体黑色、有一双冰冷如同萤绿色琉璃的眼睛的猫,目光专注而殷切,带着无限缱绻和期盼。

这只猫来的时候倒是谁都不肯搭理,孟婆威逼利诱地想给它喂些东西,它从来只是懒懒地不动。渐渐地,孟婆也就想着生死由命随它去吧,反正就算这猫死了冥王也不敢明目张胆地找她麻烦。

倒是小白,担心那只猫不肯吃东西,执着地蹲守在它面前,一餐又一餐地喂,半安抚半胁迫地,温言好语都说尽了,总算成为了这猫唯一愿意亲近的妖怪,虽然它还是对小白送来的食物挑三拣四,吃多吃少都是一个飘忽不定的随机事件,但好歹是肯吃了。

“别管他,他可能是这段时间赶业绩太累了,回头你要冥王给他减轻一点工作量就好了。”小黑看到孟婆的目光落在小白身上良久,继续与碗里地豆腐鏖战,满不在乎地说道。

但愿他只是太累了而已。



三、

“不好意思啊,我今天看过头了,来晚了。”

“没事,我倒不打紧,只是小白嘴刁得很,只吃你做的豆腐炖蛋,他病了好几天了,整天躺床上不吃不喝的,我寻思着要是你的豆腐炖蛋都不管用了,那我还真是束手无策了。”

孟婆熟练开始生火烧水,小黑顺手拉过一个小杌子坐下,看着孟婆在厨房里忙前忙后——孟婆已经很久不熬汤了,除了偶尔帮黑白无常做豆腐炖蛋,她几乎不下厨,都是去冥王家里吃,反正放着灼华那样现成的高水平大厨才叫浪费呢。

“你又去‘前尘莫忘’看书了?”

所有喝下孟婆汤的鬼魂都会忘却前尘记忆,但这些故事并不是就此烟消云散,他们就像碑拓帖一样,等纸张彻底风干,轻轻一揭,凡属过往,都会自动载入那间名叫“前尘莫忘”的屋子。

孟婆自从搞起了个体户,脱离了一人包揽准备原料到熬汤的所有工艺的时代,就开始有了大把空闲,所以她才可以取代了冥王的作用处理冥府上下的公文指令,偶尔还能去“前尘莫忘”里看看故事。

“是啊,今天看了一个不错的故事,就忘记时间了,这才来晚了。”

“有兴趣说来听听?”小黑双手交叉放在膝盖上,身体向前微倾。除了豆腐炖蛋,他们最喜欢的便是孟婆的故事。

厨房里柴火欢腾跳跃,肆意地吞噬着或纤弱或粗壮的干柴,灶上的锅里,水冒泡的咕噜声逐渐越来越响越来越密集,灶台边盘踞着的那只猫依然是一副慵懒而疏离的姿态,打个哈欠,舔舔爪子。

“但其实说来也挺俗套的,不过是一只美艳女鬼爱上了一个凡人,入梦与他欢爱缠绵,共度春宵,那凡人不过是个文弱书生,但才高八斗。临分别时,那书生答应她等自己功成名就,定会想法子来娶她,那女鬼说,我用尽修为窥得天机,你必会高中,且是连中三元,若你衣锦还乡,从你村头那棵老槐树东行八十一步,北行三百六十五步,地底有一个骨灰龛,那里头有我的金簪和银钿,还有我的血肉之躯,取这三件事物在七七那一夜挂在山下那棵最老的梧桐树上,我便会复活。只可惜,这女鬼到最后都没能等到这书生。更何况,她所谓的窥得天机不过是耗尽修为更改了天机的走向——那天机被窥破,就已不再是原来的走向了,所以不管神仙妖魔,没人能知道天机的原本面貌。因失了这一身修为,她不过是个肉体凡胎,却没有一个具体的形态可以依附,连那凡人也不如,最后郁郁而终。”

“鬼魂地过往也可以留下痕迹在‘前尘莫忘’里头?”

“可是可以,却是以朱砂写就的,凡人的是以曜墨写就。不过所谓朱砂,也是这鬼魂彻底消散之前的鲜血罢了。我看那朱砂痕迹还很鲜艳的样子,怕是新近喝了孟婆汤才走的,估摸着也就近几个月的事情。只是可惜了,鬼魂散尽后根本没有入轮回的机会啊,白白浪费了自己的一身修为。”

锅里的水叫嚣着越发滚烫,灶台边的猫忽然惊醒,像是被这热气烫到了肉乎乎的爪子,一个轻盈的跳跃落到了屋内的茶几上。孟婆有条不紊地把刚切好的豆腐下到锅中,顺手洗了洗砧板和刀具,收拾干净了台面。

小黑听完这个故事,忽然笑起来:“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来近几个月收的一个鬼,听说是人界百年无人出其右的文坛高手,高中三元,引得皇帝称赞连连、公主一见倾心,钦定他为驸马,他死活不肯,问他为什么,他只说心有所属。可十数年过去了,倒是没见他有迎娶过哪家姑娘,媒人说亲的步伐踏破了他家门槛,他自是岿然不动。后来某个七七之夜的第二天早晨,他因未上早朝被人发现病逝在家中,死因是心绞痛,这鬼跟我们走的时候整个人神志不清,根本看不出所谓文坛大家的清俊风采,只喃喃着,我忘了我忘了,谁都不知道他在说些什么。”

“哎,你说我怎么就没在梦里遇见个什么清秀的妖怪神仙呢,好歹也解决一下我的单身问题。现在倒好,我近来连梦都很少做了,更别提在梦里邂逅什么翩翩美少年了。”

“梦少很稀奇么?我从来都不做梦的。”小黑摸摸鼻子,有些疑惑。

“那是因为你们收走了太多鬼魂的故事,所以就拿自己的梦里故事去抵债了呗。”孟婆用漏勺盛出豆腐,娇柔雪白的颜色,翠绿的葱花,浑圆饱满的蛋黄,蓝色瓷碗上还萦绕着缭绕的热气。

柴火已经熄了,锅里的水兀自顽强地挣扎沸腾最后一点声响,那猫从桌上跳下,并不多高的距离,它却生生跌落在地,步履踉跄,好久都没有站起来。孟婆把碗放在桌上,抱起这猫,在怀里掂了掂:“看来是小白把你喂得太好了,瞧瞧你都胖成什么样了,跌了就起不来了。”那猫倒是飞快地从孟婆手中逃遁离去,一眨眼就不见了踪影。

“这猫,也就跟小白亲近了。”

小白也是,从来没想过这猫到底要什么,就囫囵地喂些鱼干之类的,也不想想,这冥王抱回来的猫,哪会跟人界的猫相同。



四、

“小孟啊,你确定咱这样能蹲到害小白陷入沉睡的元凶吗?”小黑伏在草坪里,低声问道,说着还打了个嗝,口腔里弥漫着晚上刚吃过的翡翠珍珠糖的味道。

“不是蹲守啊,只是来揭发罢了。小黑,真相和元凶一直在我们眼前,但我们没有看到。”孟婆抱着一只瓷碗,轻轻摩挲着上面微微凸起的花纹,目光锁定在小白躺着的那间屋子上,一动不动,夜色过浓,今晚的月亮又大概率是被吴刚和嫦娥拉去用作锁在广寒宫里供他们你侬我侬时照明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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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黑忽然很想念每到傍晚忘川河里铺满了河面静静燃烧的彼岸花瓣,幽幽的微光,像跳跃的磷火,那种他们在人界的墓地看到的火焰,明明很安静怯懦的模样,却因为燃烧在墓园里,被人们所讨厌。

就像自己和小白,在冥界被人嘲笑等级差,没有法力,这么多年了再怎么发奋认真,始终停留在这个低微的职位。在人界人们又因为他们黑白无常的身份而把他们归为牛头马面一样凶神恶煞的索命妖魔,可他们收集的鬼魂的性质注定了他们不存在什么攻击性,更没有机会像牛头马面那样趁机刮蹭丰厚的贿赂。

他和小白又不同,自己纯粹是因为胸无大志、什么都不在乎所以才会选择这样的职位,父母早逝但留下的遗产足够他一生衣食无忧。可小白呢,他没有父母,没有财产,没有归属。可他是一个哪怕只有一条鱼也会愿意分一半喂给那只猫的妖怪。

“他今晚会……”小黑正准备打个哈欠,却听见孟婆拍了一下他的脑袋:“别吵,我听不见屋子周围的动静了。”

说着,孟婆解下她带在身边的水壶,向那碗里倒了大半碗水,月亮忽然吝啬地从云层里分了一些光亮出来。“该死的,”孟婆低声咒骂了一句,“他来的比我们早多了。”

说着正准备进去,小黑赶忙起身,却因为蹲得太久差点眼前一黑没站稳:“小孟啊,你能解释一下吗,我不是很喜欢像个无头苍蝇一样被指挥着行动。”

孟婆停下脚步,把碗中的水倒进了草地里,月色也随之隐去了自己的光辉。

“你听说过一只叫‘南柯’的妖怪吗?南柯黄粱饭,虚镜梦中揽南柯一族独有的法器名为‘揽梦’,专门用来编织梦境使其他妖怪或者人类沉迷其中,然后吸食他们的修为或性命来保全自身,否则他们是比蜉蝣还要命短的妖怪。但很少有妖怪知道,‘揽梦’还可以用来降伏其他与梦境有关的妖怪。换言之,在与梦有关的一族妖怪里,‘南柯’是站在食物链顶端的。

“所以你是说,祸害小白的妖怪,是与梦有关的那一族?”

孟婆抬头看了看晴朗高远的夜色,轻轻说道:“人人都说,夜之暂,貘尚不及食梦。可这是冥界啊,四界之内黑夜笼罩最长控制权最大的地方。”

说完孟婆便加快脚步走进了小白的屋子,小黑来不及细想和多想,也紧紧跟了上去。

刚走进屋子小黑就看见一只体态有些笨拙的肥硕的黑猫正站在小白的床头,玻璃珠一样的眼眸里透出来的绿莹莹的光芒,淡淡地映在小白黧黑的脸庞上。

“象鼻犀目,牛尾虎足,食我之梦,解我之厄。果然,人界的记载一点都信不得。”孟婆倚在门上,口气比她忘记放盐的豆腐炖蛋还要淡。

“黄泉之境有妖,名孟婆氏,为女身,多智善谋,具殊色,好食鬼,善烹汤。人界的记载也不是完全不可信的,至少为女身这一点符合了,至于其他的嘛,我是一点没看出来。”床头站立的那只猫完全没有被撞破的慌张或者尴尬,轻轻巧巧地跳到地上,弓起背,一步一步轻盈而颇具威压地向小黑和孟婆走来。

小黑明显感觉到孟婆周围的温度降低了不少,即便是习惯了冥府寒冷阴湿的他也不禁打了个寒颤——他能不知道孟婆是在气哪句话吗。

那些没事做的小鬼在闲暇之余编了一本四界美人榜,孟婆是唯一一个上榜了的冥界女妖,排名还挺靠前——当然,冥界的大多数女妖都是在底层为生活和居所奔波的,自然不能和孟婆比。而孟婆尽管行事凌厉果断,但该给的福利也很丰厚到位,大家还是对这个领导比较满意的。

“自你擅自偷了那书生的梦造成了那女鬼和书生的误会,导致书生阳寿被改,你还没吸取到教训么。”孟婆并不畏惧那黑猫令人毛骨悚然的步伐和凝视,向前几步,站到了床边,护住了小白。

“别装出一副你很关心他的样子,你要是真的关心他,为什么不利用职权之便让他升官加薪?”

孟婆愣住了:“这就是你吃掉我的梦境来供养你给小白美梦的原因吗?”

那只猫只是沉默不语。

“小孟,这……”小黑站在一旁,插嘴想要了解整件事情的前因后果,试图让自己看上去不像在场唯一一个不明所以的局外人。

“我先前不是说到那‘南柯’一族么。我曾经救过一只南柯,他最近听说我养了只猫,很感兴趣——因为在南柯一族的传说中,猫是梦境盛放的绝佳容器,但是冥界从来没来过黑猫。可谁知他一见到我就问我是不是最近没怎么做梦。我有些惊讶,不知道他是怎么看出来的。他就告诉我他在我身上闻到了他不认识的妖怪的气息,但又是来源于同族妖怪的。此外,他还看到了梦境碎掉的痕迹,那些缺失的部分如果继续扩大,我会在毫无察觉的情况下失去所有的修为和灵力。”

“毫无察觉,那岂不是……”

“对,就是某天早上起来我忽然发现自己体内没有了灵力来源,它的源泉已经枯竭了。所以那只南柯把他的‘揽梦’借给了我,要我用它来收服那个拿走了我梦境的妖怪。而在与梦有关的一族妖怪里,只有食梦貘具有这个本领。”

“所以,冥王抱回来的这只猫是一只食梦貘?”

“如你所见咯。”孟婆帮小白掩了掩被子,然后耸耸肩。

“我只不过是……”那只黑猫听了孟婆的话,开口想要反驳些什么,却被孟婆一下子从中截断:“只不过是心疼小白这样好的妖怪没能得到他应得的报答?只不过是看不惯我对他的困境无动于衷就想毁掉我的灵力和修为?只不过是想弥补自己以前一时贪玩犯下的过错所以就给别人任意编织美梦?”

那只黑猫原本炸开的绒毛忽然服服帖帖地耷拉了下来,整个身躯也软软地倒在地上,看起来温顺而乖巧,就像小黑第一次在孟婆家里见到的那样。

“我就是看不惯你对小白的困境无动于衷,而且他是这么多年唯一一个……”

“唯一一个一心希望你好即便你闹脾气也要让你好好吃饭好好活着的妖怪?”小黑很明显地听出了孟婆这句话里的嘲讽和无奈——他一直都知道,孟婆的嘴下不留情是整个冥界出了名的。

“我不否认小白确实对巨额钱财有着莫大的渴望,这是出于他对实际的考虑,但是你却忽视了小白选择成为无常的原因,他只是喜欢在人界游荡看看世间百态感受那些人漫长一生的不舍遗憾和幸福快乐就在那一瞬做出相应的决断,他只是喜欢帮那些将死之人完成他们的愿望,不希望他们是在不甘的如同拉风箱一般的喘息声中离开这个人世。哭着来到世上的人,值得笑着离开。”

孟婆蹲下来,手没入黑猫的绒毛中,轻轻地抓挠着:“我不是没有问过小白究竟更想要哪一个,我把选择权交给了他。他是一个正直、诚实、勤劳的人,无论做出哪个选择,都能够把他应该完成的任务完成得很好,只是看哪个更重要罢了。”

“你要知道啊,去不了山顶纵然可惜,但是只要你选择了山腰的晚霞,那你就不要后悔。小白是个聪明的妖怪。”

说着,她又有些吃力地抱起黑猫,拍了拍它的身子:“瞧小白把你给喂的。”

那只黑猫收起了先前的嚣张与傲慢,但还是很不耐烦地一爪子拍掉了孟婆在它身上动作的手以示抗议:“那为什么他会越来越疲倦睡得越来越久呢,我查了好多书都找不到原因。”

孟婆感受到了黑猫的抗议,索性撒手,然后站起来:“你给他的梦境其实是他梦寐以求的美梦,但是,那是他一直奋斗的目标——在选择了自己愿意从事的事业之后,在这个领域内不断努力,做到极致。而那些,不过是水到渠成的附带结果而已。相比那些财富,小白更看重快乐,如果能顺带发家致富,他并不介意。有些东西,就是要放在你前行的道路上,你知道它在那里,你只需要慢慢地奋力地前行,它自然会成为你的囊中之物,因为提前透支只会吞噬你前行的动力。

“所以任何一个故事的高潮都不会想要抢在伏笔之前就爆发了啊。”



五、

“后来呢后来呢?”躺在藤椅上的孟婆被好几个蹲在她身边玩耍的小妖怪团团围住,不断地摇晃着她的身体,急切地喊着。

孟婆不动声色地想要把藤椅往太阳偏移的方向挪一下,却被困住而寸步难行,于是只好放弃了,又有些气恼这帮小妖怪的缠人。

“欲知后事如何……”
“不听下回分解,我们现在就要听!”

欲知后事如何,请先给钱再说。”说完,孟婆原本直起来的身子又往后一仰,舒舒服服地窝在了藤椅里头。周围的小妖怪小声抱怨着孟婆的贪财和抠门,心里不满她明明掌控了整个冥府的运转还来坑自己这种小妖怪的钱,但同时又偷偷打开自己的钱袋,在沮丧地发现自己的零花钱已经全部花在听孟婆讲故事上面之后只能骂骂咧咧地作鸟兽散。

孟婆终于得以将藤椅挪动,却发现太阳已经落到了视线之外——尽管现在不过下午四五点,冥府的黑夜却已经快要来临了。

她沉默地凝视着最后一点夕阳的光亮被黑夜吞噬得一干二净,不留一点痕迹,白昼垂头丧气地交出了全部的领土主权。

彼岸花瓣落在忘川河面上,安静而璀璨地燃烧,却没有将周围的温度升高丝毫。恍惚间,孟婆又看到那只有着萤绿色冰冷玻璃一般的眼眸的黑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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